1、楔子
在我们这的方言里,“下雨”叫“落雨”,嘿!落雨!多好听一个词!
是这样的呀,水汽汇聚,等到空气中再容不下它们,它们就淅淅沥沥、劈里啪啦地从云层掉落下来,可不就是落雨嘛!
落雨,落雨,每念一遍这个词,舌尖就要辗转个几番,滚落出的声音都有种叮呤当啷的清脆。
落雨啊,落雨。
2、孤独
泥沙顺着大江流入海洋,它们堆积了几百年后,终于在北面累出了一块足以露出海面的沃土。附近的人们迁徙而来,在此定居,于是他们就成了我的祖先。
这块凭空出现的地很孤独,它三面环海,只有向西去,才能取得与外界的唯一联系。这样的孤独感常常贯穿了幼时的梦:我站在一块平坦的巨石上,眼前是不泛一丝涟漪的海水,天灰水绿,天地间除了我再没有其他活物,除了后退我无路可走。
3、江北人
这里的人们说话都硬气。所谓硬气,仅仅是指发音方式。大家的日常对话听起来就像是在吵架一样,每个字都咬得重极了,恨不得字字都骂出来。明明是吴语地区,却一改江南的温言细语,倒是有点秦腔的意思。
外来的人们往往学不会这里的方言,于是这些操着南腔北调的人被统一称为——“江北人”。
我从前对这个词的概念很模糊,于是向家人问起这词的意思,得到了这样一个回答:“像xx那样说话的就是江北人。”噢,江北大概是个地方,那里的人说话和xx有着相同的口音,我想。
我很喜欢听xx说话,因为他只会和我们说普通话,声音沙沙的软软的,和我们的方言很不一样 ,让人听了就忍不住想要亲近。他还有着比我们黑出几个度的肤色、和漫画中的女孩子一样长的睫毛——真是美丽啊,江北也是这样美丽的地方吗?
4、打伞
我喜欢打伞,喜欢听雨点打在伞面上的啪嗒声。尤其是遇到大雨时,四周都是滂沱,唯有这一方小天地,可以免遭雨水的侵袭,可以感受和自然对抗的力量,这让我整个人都颤栗起来,兴奋无比。
大人常说:屋里撑伞要长不高的。我对这话深信不疑,但又实在贪恋雨天打伞时的微妙感觉,所以在不出门的雨天也要固执地带着把伞出去,什么也不做,就只是撑着伞在雨里站着,听雨落在地上、泥里、伞面的声音。再后来我会带上小板凳,在雨里坐着时,观察着周围的一切:几乎没有行人,除了雨声外没有其他动静,就像是梦中的场景——周遭平静、祇有我活着。
可我还是坚持住下雨天打伞出门,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冰凉的雨,所以这是触手可及的真实,这不是梦,我也确实还活着。
5、梅雨
我爱看雨,却只是爱看阵雨,决计不是像梅雨天一样能阴湿个十几天不放晴的连绵的雨。
梅雨梅雨,名字倒是很有意思。雨来时恰逢梅子成熟,音却同“没雨”,分明下得狠时水都能将路面全淹了,矛盾得很。
在那几天里,晒着的衣服是潮哒哒的、路面是湿怓怓的、天是灰濛濛的,时间仿佛暂停了流动,大家日复一日地重复着仅有的娱乐活动,直到太阳露面,然后在沐浴着阳光的时候回想前几天做了什么,嘿,压根没印象。
一片雨落完,一个梦也就醒了。
6、江南
“人人尽说江南好,游人只合江南老。”
江南!那是我从小就听说了无数遍的世外桃源!我在诗文词画中常能见到它的身影,他们将它形容成婀娜温婉的女子,绵绵细雨、月笼烟波,这都是令它垂眸的忧愁,似乎只有这样轻柔的忧伤才能配得上“江南”这个含情的名字。
因着这些才子的描写,我总觉得那是个不可高声语、只可浅笑微嗔的梦幻之景,直到我从她那里听到另一个版本。
她讲青瓦白墙的工厂,讲白日里拥挤的流水线,讲夜里枕着水声和南腔北调入眠,她平静地、不经意地絮絮叨叨着,讲着那个不为我知晓的江南水乡。
原来这也是江南,这不是游人的江南,这是江北人的江南。
7、轰隆隆
夏秋之交是除梅雨外我最讨厌的时节,只因这期间不止有连绵的雨,还伴随着能劈开黑夜与混沌的电闪雷鸣。
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不会被这个自然现象吓到的,但这个认知在某个孤寂的夜里被打破——那一刻我才清晰地了解,是陪伴给了我直面惊雷掣电的勇气,当我孤身一人时,我仍会被霹雳轰鸣震得心脏酸涩、身躯僵直,会惊恐万分,甚至会泛起莫名的委屈来,我害怕这样直击灵魂的轰隆巨响。
在那一年的年底,这场雷不合时宜地重现了,它的声势愈演愈烈,从一开始的闷雷逐渐变本加厉,直到“轰隆——” 。
一声炸响。
于是,我们脚底的土壤开裂、分崩离析,平地乍然多出一道裂谷,多走一步就会坠下悬崖。这道裂谷持续增长着,将我们送出这块三面环海的沃土,将他送去了江南,留她在江北盼着音信。
那道雷的余威尚存,每每想到它,我在心里就会落下一场雨,偶尔这些雨水也会从眼眶涌出来,它们最终汇入谷底,加速侵蚀着裂谷,让我们相隔得愈发遥远。
8、天晴
雨后的艳阳天是奢侈的。
在历经了雨水的洗礼或是侵蚀后,看到阳光再铺洒上人间,有种“守得云开见月明”的豁然开朗。
感受着潮气的退散,抚摸着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干燥的阳光,我会觉得欣喜无比,就快要化身成一粒尘埃融入其中,身心都要随着它飘远了。晴天怎么能这么叫人高兴呢?
晴天是极好极好的,然而、然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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